毕加索,格尔尼卡,1937

毕加索,格尔尼卡,1937

「战后风景」某页(2017)

「战后风景」某页(2017)

Éric Lambé,国王的女儿(2012)

Éric Lambé,国王的女儿(2012)

https://artsandculture.google.com/asset/_QHGrFCldIOM4w

https://artsandculture.google.com/asset/_QHGrFCldIOM4w

「战后风景」封底、封面和内封

「战后风景」封底、封面和内封

这本当年意外摘得欧漫「奥斯卡」——2017安古兰国际漫画节「最佳作品-金兽奖」的独立图像文学我一共看了三遍:第一遍懵懵懂懂,第二遍挖掘细节,第三遍放松地看;即便如此,这对我来说仍是一本敞开的书,没有确定的结局,有的只是书中展现的每个时刻的饱满情绪与语意交织出的张力。

它的绘作者Éric Lambé(埃里克·朗贝)是个对画画满怀热忱的人。任何一个在21世纪作画的人所面对的画布都难逃数千年美术史的「图画地层」。朗贝深入到创造图像的次元里,以一本图画将美术馆中描绘滑铁卢战争惨状的史诗画、主角芬妮离家出走的旅程、她的回忆和噩梦这四维世界混合如一。阅读这本图画的我们也势必带着各自的视觉经验——不论是日常生活还是透过绘画、电影、漫画等视觉创作来进入这本书。

它也是一本观看「观看」的书。从书的开篇,我们就在看芬妮看画;贯穿全书,我们时不时被提醒在阅读的同时观察自己的阅读。朗贝精通于营造看与知的共同界面,并不断调动读者的主动观看。对读者的投入与付出的深思熟虑的调动导向了一种模糊主客二元的体验,我们似乎附身于芬妮,而芬妮与其他角色之间的区隔也并不清晰。专注漫画这一「第九艺术」的线上杂志du9如是评价《战后风景》:「这本庄严肃穆的图像文学邀请读者投入地、付出地阅读,以爆发性的简洁最大限度地保持其开放性。书中每一个画格都是一个画着画的纸片,我想象它们在作者工作室里全部摊开,就像书里落满雪的那幅纯白拼图。如朗贝本人所说,「这总体是幅全景,而每个画格都是一个构成要素。」经过两年三易其稿,这本书的创作不是把一个剧本简单直接地翻译成图像,恰恰相反,它的剧作者Philippe de Pierpont(菲利普·德·皮埃尔庞)深知他是在「为」朗贝写作。两人的合作是为了在一张一张地画出来的过程里,让概念、意义和情感渐次涌现。皮埃尔庞将这本书的初稿评价为一篇「多彩的小故事」,而非传统意义上的「剧本」;在这篇故事里,他所用的「词」大多都是「图」。这些图,是图形、图景、更是「留白」。留白的画格和画了画的画格同样重要,正是它们的编排发酵出芬妮内心世界的演进。

消失,风景,脆弱不安,摇摇欲坠

死亡与失踪都是消失。从画格我们能强烈地「看见」消失:女儿从世界上消失了,悲痛的母亲从丈夫身边消失了,世界的色彩在白雪下消失了。爱消失了,可能的未来消失了,美好的婚姻家庭消失了。活力消失了,生命的乐趣消失了,「我」——消失吗?

朗贝不仅对图画和母题自觉,也对书本这一媒介本身自觉。作为一个实体物件,本书的创作同样是在探寻书本身的可能性。从一边打开,再到另一边合上,这是书的线性时间。但采用「拼图式」编排,本书的叙事在时间上就变得非线性了,甚至是非现实的,从而营造了多维并置的「内心时间」。形式上,封面是彩色的,内页则几乎是黑白的,仅在少数位置与结尾画龙点睛般克制地用了些色彩。这种形式是对配插画的古典书籍形式的复用。书的封底、封面和内封以三联画这一经典的圣像画制式描绘了本书宇宙的全景。但实际上,这本「沉默的故事」、文字极少的图像之书,恰恰是在『古典书』的反面。图像文学作为一种独特的媒介在这本书中彰显了它超脱于漫画和小说的图文张力。而且这本书没有页码,这一点好像就喻示着它是一本「读不完」的书。

封面的全景画在时空上是误植和倒错的(anachronistic),画面中央的女人站在滑铁卢战场上。而书名『战后风景』对应的战役既是滑铁卢,也是这个女人的内心之战。书中开篇出现的美术馆里描绘滑铁卢的史诗巨制是澎湃而出的对死亡与暴力的宏大叙事,而在画前盯着它看的女人背影,则隐藏着她与死亡和暴力交锋的内心战场。

画面内容在视觉形态上的对照被反复强调:石块和血迹、血和水和泪、蜷曲的女人裸体和蜷曲的婴儿和几块石头和死去的兔子和死去的女孩儿、自行车头盔和画中士兵的头盔、摔倒的自行车和摔倒的马、女儿受伤的身体和画中士兵的残躯、受惊的马和现实中突然被车撞击的死前恐惧、可爱的兔子和可爱的女孩和可爱的小雏菊……这些对称的形状和意象也即两个战场的镜像,它们在本书所记录的芬妮现实生活中从离家出走到旅居胶囊小屋再到离开、重新出发的这段旅途中不时地展开并相互呼应。受惊的马这一意象可直接关联到毕加索的『格尔尼卡』中最印刻性的惊恐马头,它也曾出现在作者的另一部作品《国王的女儿》(2012)中。